孟晖：香料之路与丝绸之路的PK？是调料不是香料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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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，新德里举行了二十国集团（G20）峰会，印度在会议上频繁行动，吸引了全球的关注。其中一项重要举措是，印度、沙特、美国和欧盟签署了一项备忘录，计划共同构建一条“印度——中东——欧洲经贸走廊”。

英文大报《阿拉伯新闻报》于2023年9月11日引用法新社通讯稿，发表了题为《沙特王储：沙特致力于与印度建立经济走廊》的报道。报道中提到：“周六，两人与其他G20领导人一同宣布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，旨在打造现代版的“香料之路”，以促进贸易关系，具有潜在的广泛地缘政治影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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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道中使用了“Spice Route”这个词组，而"spice"是指调料，因此该概念更确切地应该是“调料之路”。然而，在中文媒体的相关报道中，通常将其翻译为“香料之路”。因此，中文报道传达给读者的信息是，中东与西方准备重启历史上的“香料之路”。

"Spice Route" 只不过是调料之路，为何中国文化一度将其美化为“香料之路”，这是一个让人感到困惑的怪现象之一。与此相关的还有 "Spice Islands"，也被翻译成香料群岛，仿佛欧洲人从印度尼西亚岛屿带回的是某种高级香料。

欧洲人为了获取胡椒而不懈努力。

由于欧洲的纬度和地理条件，其历史上似乎有着某种“天荒”的味道。亚洲各地自然生长的物产，老天似乎并不垂青欧洲人。举例来说，大黄在中国只是中药材，但在欧洲却是一种重要的酸味调味料。然而，欧洲并不产大黄，因此不得不依赖进口。那个时代，欧洲传教士发现中国不仅盛产大黄，而且价格实惠，这真是让人激动不已。因此，大黄曾经也是欧洲从中国进口的调味料，尽管大黄本身并不是香料。

欧洲曾长期处于技术和生产力方面的不利地位，因此与亚洲和非洲的物物交换相对较少，缺乏参与欧亚大陆贸易的机会。直到他们获得了来自美洲的白银，才最终有了资本，可以参与已繁荣了两千多年的印度洋与南海贸易。欧洲人的首要任务是购买他们急需的各种奢侈品，尽管今天看来，这些奢侈品实际上只是日常生活必需品和手工业原料，如蔗糖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在明清时代，欧美商人会将他们的船驶至广州，购买蔗糖并运回欧洲。

尽管欧洲人拥有了美洲白银，通过在印度洋充当中间商，增加了他们的财富，但他们仍急需欧洲特有的奢侈品，如胡椒和肉豆蔻等调味品。因此，西方人创造了“调料群岛”和“调料之路”的概念，以描述他们在印度洋地区的强制购买和销售活动。实际上，“调料之路”的说法有可能让人误解，忽略了欧美人从印度洋沿岸各地以及中国进口的各种物品。但无论如何，这个命名强调了胡椒等调味品对欧洲人当时的重要性。

调料，例如胡椒和肉豆蔻，众所周知，用于调味食物。

凤姐所需的不是胡椒这种香料。

在中国文化中，香料绝不等同于调料，它有其特定的定义、内容和范围。

《红楼梦》中非常清晰地阐述了这一点。在小说的第二十回中，卜世仁开设了一家“香料铺”，贾芸想要在那里欠账四两冰片和四两麝香。随后，倪二借了钱给贾芸，然后后者便在“大香铺里买了冰麝”，然后用这些香料行贿给凤姐，说道：

"这种珍贵的物品......往年我还见过婶子花大笔银子购买这些东西，更不用说今年在贵妃宫中，就连端阳节期间，这些香料的价格都比往年增加了十倍。因此我认为，只有孝顺婶子一个人才是合适的，这样就不算白费这些东西了。"

同时，他一边说着，一边举起了一个锦匣。而那时“凤姐正是要准备端阳节的礼品，正在采购香料和药物的时候”，所以这个提议深深地打动了她。但她又想了一想，不愿意因为一点香料而让别人掌管事务。

这一情节非常清楚地介绍了中国传统的“香料”，与像胡椒之类的调味品毫无关系。这些香料是真正的珍贵奢侈品，其特点在于它们有香气，其主要用途是释放香气。当然，在传统中医学中，这些香料通常也被用作中药材。

在中国传统文化中，享受香料是一个基本的传统，其表现多种多样，非常丰富。简单概括一下，主要有两种用途。首先，最主要的用途是焚香，将香料放入香炉中焚烧。其次，还有制作各种香珠和香牌，以悬挂和佩戴的方式来散发香气。实际上，香料也用于制作蜜饯和香酒，但这只是其次要的用途。

不仅在中国，整个亚洲，从日本到叙利亚，以及北非，甚至东罗马帝国的历史上，都存在着悠久而丰富的香料历史。在跨足亚非的广袤地区，焚香等活动在过去的两千多年里一直是奢侈生活品质的象征之一。从汉代晚期开始，西亚、南亚等地与中国展开了长期的香文化交流，相互影响，创造了令人独具典雅和高贵的香文化。

有趣的是，在亚洲和非洲，香料的含义与欧洲人所珍视的调味品有一些重叠之处。中国自宋代开始就确立了四大名香——沉香、檀香、龙涎香和麝香。其中，麝香主要产自中国的甘肃地区，龙涎香分布广泛，印度洋各地都有，但主要产地在阿拉伯海地区。而“龙”有时也指代龙脑香，即冰片，产自东南亚群岛如马来西亚、印度尼西亚，以及中国的广东和云南。檀香产自印度，而沉香则产自中国的海南、越南，以及东南亚群岛如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。

因此，沉香和冰片与欧洲人非常看重的调料，如胡椒，虽然在生产地区上有重合，但实际上是两种不同的物品。而龙涎香和檀香则都是印度洋地区的特产，也位于调料之路的路径上。然而，东印度公司带回欧洲的亚洲奢侈品中并不包括这些香料。在工业革命之前，欧洲人非常贫穷，缺乏各种物资。因此，胡椒和肉豆蔻成为他们奢侈品的极限，他们没有经济能力来消费亚洲上层社会已经消费了上千年的沉香、檀香等香料。

因此，将“Spice Route”翻译成“香料之路”实际上是对历史的混淆和遗忘。